早晨5點,天邊剛露魚肚白。家住貴州省關嶺縣花江鎮(zhèn)太坪村的郭明忠和妻子就已經(jīng)開著載貨三輪車,前往約40公里外的關嶺縣城,準備擺攤賣自家種植的火龍果,這一趟要開兩個小時。
郭明忠和妻子分別在不同的擺攤點,直到晚上11點才回到家。匆匆吃過晚飯后,夫妻倆又戴上頭燈,背起背簍,上荒坡采摘成熟的火龍果。等按大小、品質(zhì)分好裝車之后,已經(jīng)是凌晨兩三點了。
每年這個時候,正值當?shù)?批火龍果成熟上市,采摘期持續(xù)一周左右。郭明忠夫婦已經(jīng)這樣連著忙活了4天。
在縣城,按照重量多少,8兩以上的火龍果(當?shù)匾卜Q為大果)普遍能賣到5元/斤,5兩到8兩的中果能賣到3元/斤,5兩以下的小果只能賣到1.5元/斤到2元/斤不等。這*,郭明忠拉了700斤左右的火龍果,總共只賣出300多斤,不到一半。
其實,也有批發(fā)商到地里收購。但大果也只能賣到3元/斤至3.5元/斤,中果2元/斤至2.8元/斤,小果只能賣到1.2元/斤。
即使運到縣城能多賣些錢,這樣的價格,依然讓郭明忠們感到很焦慮。
從每斤15元到兩三元:
“再降就沒得錢了”
火龍果不易保存、不耐運輸。成熟的火龍果如果沒有及時采摘,“不到兩天就開裂”,很容易招來鉆進裂縫的昆蟲產(chǎn)卵。關嶺的火龍果種植戶也沒有冷藏庫。正因如此,從采摘到銷售出去,必須在3天到4天內(nèi)完成。
靠自己擺攤銷售,數(shù)量畢竟有限,種植戶的大部分火龍果都是走中間商渠道。
但在種植戶的共同記憶中,幾年前根本用不著自己擺攤。
關嶺縣花江鎮(zhèn)峽谷村種植戶余光品回憶:“2009年,火龍果價格好,15塊錢一斤都不愁賣,想買火龍果得找熟人提前預定,還不一定能定得到。”余光品從2010年開始種植火龍果,并在前些年逐步擴大種植規(guī)模到40余畝。
從15元/斤到如今的1.2元/斤至3.5元/斤,種植戶和消費者一起經(jīng)歷了火龍果價格下挫。2009年,關嶺火龍果地頭收購價漲到15元/斤,有的農(nóng)戶甚至能賣到更高。家住關嶺縣城的呂宗印還記得自己曾花18元只買了一個當?shù)鼗瘕埞?。那時距關嶺縣正式推廣紅肉型火龍果僅有2年。
然而,2010年火龍果價格*降為13元/斤,2011年降為10元/斤,2015年降為8元/斤。到2017年,火龍果的地頭收購價格已降為1.2元/斤至3.5元/斤不等。
當?shù)鼗瘕埞荒昴懿烧?批,從6月開始到10月結(jié)束,每隔一個月一批。“6月*批的價格一年中*,往后的很難超過這個價格。”花江鎮(zhèn)種植戶任萬祥說,“火龍果價格已不大可能回到*。”
“降到兩塊錢左右,就沒得錢了。”不管種植面積大小,種植戶都對火龍果價格下挫表達了同樣的焦慮?;瘕埞麖姆N下到掛果需要2年到3年,這兩三年完全是純投入。
“種植火龍果需要較大的前期資金投入,整個種植期間的人工費用也不少。”關嶺縣農(nóng)業(yè)局負責推廣火龍果產(chǎn)業(yè)項目的金超表示,前期平均每畝地需要投入5000元,主要是水泥樁。如果是包含有蓄水池、小型提灌站等設施的標準化種植基地,前期每畝的成本高達7000元至9000元。
關嶺是貴州石漠化比較嚴重的地區(qū)之一,全縣有400多平方公里土地不同程度存在石漠化現(xiàn)象,而火龍果大多種在這些石漠化的荒山上,“幾乎所有水泥樁都需要靠人往地里扛”。
種植火龍果時,除草、人工授粉、追肥、采摘、修枝,都需要大量勞動力。“這些環(huán)節(jié)直接關系到火龍果的產(chǎn)量。”金超說,“種植規(guī)模在5畝以上時,對于只有兩個勞動力的家庭而言,就需要額外請工人了。”
記者發(fā)現(xiàn),勞動力不足在種植戶中比較普遍。峽谷村*書記李能介紹說,峽谷村有2766人,其中勞動力1200人左右,而留在村子里的也就300來人,還包括了有勞動力的老年人。目前,從事火龍果種植的大多是需要在家照顧孩子的中年勞動力或者老人。
“大多是50歲上下的人在種火龍果。”金超說,“現(xiàn)在很多年輕人不愿意從事農(nóng)業(yè),因為嫌太苦、太臟、太累,還要面臨自然災害、管理技術不到位、市場價格、銷售等多方面問題。”
在關嶺,雇傭一個成年勞動力*的成本是100元。但是,火龍果只在夜間開花,人工授粉只能在晚上9點至凌晨3點間進行,這時候請工的價格是20元/小時。
種植戶韓先成種植了27畝火龍果,每年請工人除草約5次花費3800元;授粉5次花費2800元;追肥2次人工加肥料花費60000多元;一年摘果5次人工費約20000多元;一年需要修枝*花費3200元。一年下來,韓先成需要花費約9萬元。去年,韓先成總共產(chǎn)火龍果22噸,按照同一批次中,大果20%,中果70%,小果10%,以今年的地頭收購價格計算,韓先成的火龍果一年產(chǎn)值約為9.77萬元,純收入不足8000元。
韓先成的火龍果畝產(chǎn)約為1630斤。根據(jù)李能的觀察,“畝產(chǎn)1500斤至2000斤都算管理好的,管理不好的,一畝地一年只收五六百斤也是有的。”
前幾年的火龍果站上了“風口”,確實讓不少種植戶增收,特別是讓很多貧困戶脫了貧。在白泥村和峽谷村,不少貧困戶蓋上了磚房。但面對今年的價格,種植戶就不開心了。
關嶺縣白泥村種植戶聶小燕家,在2013年種了7畝火龍果,她家的火龍果曾賣過10元/斤的價格。2015年,嘗到甜頭的她又補種了10畝,如今這10畝火龍果也開始上市,“今年價格不好,只勉強兩個娃娃讀書。”聶小燕家有兩個娃,一個上高中,一個讀大學。
在白泥村,一些種植戶甚至開始傾倒賣不完的火龍果。“去年大概倒掉了五六百斤,(倒得)有點多了。”聶小燕家也倒了些,“這一批兩三天賣不完就只能倒掉了。”
從2分地到1.5萬畝:
火龍果是如何火起來的
“基本上能種的地方都已經(jīng)種上了。”在辦公室,金超打開電腦上的地圖軟件,介紹關嶺火龍果種植情況。從衛(wèi)星地圖上看,在北盤江關嶺段和打邦河兩岸,像魚鱗一樣,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包”,“這些種的都是火龍果,現(xiàn)在全縣種植面積約1.5萬畝,年產(chǎn)量約為7000噸。”
關嶺所引進的火龍果品種為“紫紅龍”“晶紅龍”“粉紅龍”等,喜光耐陰、耐熱耐旱,在關嶺縣只適宜北盤江流域和打邦河流域中亞熱帶和熱帶氣候的海拔650米以下的河谷地區(qū)種植。這些地區(qū)集中在原板貴鄉(xiāng)(于2016年與花江鎮(zhèn)合并為花江鎮(zhèn))、花江鎮(zhèn)、上關鎮(zhèn)、八德鄉(xiāng)和新鋪鎮(zhèn)。其中,合并后的花江鎮(zhèn)種植規(guī)模*,約占總面積的70%。
金超回憶,2005年關嶺開始引進火龍果時,在原板貴鄉(xiāng)峽谷村試種的規(guī)模只有2分地,2014年,這一數(shù)據(jù)變?yōu)?287.59畝,到了2017年,種植總面積達到1.5萬畝。
2008年,關嶺將火龍果產(chǎn)業(yè)作為促進農(nóng)民脫貧增收和推進石漠化治理的途徑之一,整合了農(nóng)業(yè)、扶貧、財政、發(fā)改、林業(yè)、水利等部門項目資金,對種植火龍果的農(nóng)戶補貼由原來的500元/畝提升至3000元/畝。
截至2016年,關嶺火龍果種植區(qū)域覆蓋了關嶺縣北盤江流域和打邦河流域沿岸16個村,覆蓋貧困農(nóng)戶1886戶7546人,占種植區(qū)域貧困戶總數(shù)的70%。另外,根據(jù)《關嶺自治縣“十三五”脫貧攻堅規(guī)劃(2016-2020年)》,“十三五”期間,關嶺縣準備新建火龍果種植基地2萬畝。
“價格好,大家就都跟著種,我們都是同一批。”白泥村貧困戶梁建國指著公路邊臨近的幾家擺攤的農(nóng)戶說。除了補貼提升之外,很多農(nóng)戶看到其他人嘗到甜頭才跟風種植。
貧困戶梁建國一個人在家拉扯著兩個孩子,沒法出去打工。早在火龍果價格高的時候,他就想種火龍果。因為既缺勞動力又缺資金,直到2015年他才靠著一萬元扶貧貸款和叔叔的幫忙種上8畝火龍果。經(jīng)過3年,火龍果開始掛果上市,可沒想到的是,價格也從2015年的8元/斤降為如今的兩三元每斤。梁建國表示,“今年肯定虧了,明年再看情況。”
“種得多了,價格自然就下來了。”回顧這幾年的火龍果價格變化,種植戶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其實,種得多的不僅僅是關嶺本地。在關嶺推廣火龍果種植的這幾年,與關嶺只有一水之隔的鎮(zhèn)寧縣和貞豐縣也在大規(guī)模發(fā)展火龍果。
截至2017年,鎮(zhèn)寧火龍果種植面積已從2012年的1450畝擴大到17000畝,投產(chǎn)面積達到8500畝,產(chǎn)量達1.02萬噸。2017年,鎮(zhèn)寧又提出火龍果產(chǎn)業(yè)發(fā)展三年計劃,計劃到2019年把火龍果種植面積發(fā)展到6萬畝,而貞豐縣已實現(xiàn)1萬余畝的種植規(guī)模。
關嶺、鎮(zhèn)寧、貞豐等地推廣火龍果正是貴州火龍果產(chǎn)業(yè)“異軍突起”的代表。貴州的火龍果種植從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羅甸開始起步,并在全省近30個縣推廣,“2015年就超過海南、廣西和廣東,成為全國*的火龍果種植基地”。貴州省農(nóng)委有關負責人介紹,貴州現(xiàn)有種植面積9萬余畝。
其實,2016年開始,關嶺農(nóng)業(yè)局已意識到大規(guī)模推廣種植可能帶來價格下挫,并將用于補貼農(nóng)戶種植火龍果的總金額從2015年的800萬元降為100萬元。
情況并沒有明顯好轉(zhuǎn)。一方面,政策調(diào)控存在滯后性,前幾年大規(guī)模推廣、農(nóng)民跟風種植的火龍果,正逐步進入盛產(chǎn)期。另一方面,在關嶺,火龍果種植項目以村為單位進行申報。火龍果價格下挫影響的不僅是分散的農(nóng)戶,而是整個村莊。
“收入低管理差的惡性循環(huán)”
郭明忠在縣城擺攤的那幾天,每晚臨近九點,就有一些商販以十元三斤的價格甩賣火龍果。這讓他很惱火,卻也能理解,“賣一塊就得一塊,一些前幾天剩下的果子再賣不完就得倒掉。”
在太坪村,有十多家像郭明忠這樣的種植戶,為了能多賣些錢,把火龍果從地里運到縣城或公路旁賣。據(jù)估計,在關嶺縣城及附近公路旁擺攤的農(nóng)戶有100余戶。
種植戶余光品去年以來一直在嘗試把自家賣不出去的火龍果做成火龍果酒。去年,參加縣里組織的活動,去云南學習火龍果種植與加工,當看到云南的火龍果酒賣到680元一瓶后,他就開始鼓搗火龍果酒,但目前在產(chǎn)品檢測上遇到了障礙。
在關嶺,像余光品這樣,把賣不出去的火龍果釀成酒的很多,但都局限在家庭小作坊里,“自己上網(wǎng)買酒瓶,自己灌酒”,甚至一些農(nóng)戶用的只是廢棄的礦泉水瓶。
種植戶任萬金從去年就開始嘗試著把那些賣不出去的火龍果切片做成水果干。為了買到*合適的水果烘干機,他多次背著火龍果去天津做烘烤實驗。現(xiàn)在,任萬金產(chǎn)出的一小罐火龍果干能賣35元。“需要一斤七八兩的新鮮火龍果才做成一兩的干,而且在制作過程中需要以90攝氏度的高溫連續(xù)烤17個小時,很耗電。”任萬金說。
現(xiàn)在任萬金家的火龍果干主要是靠親戚朋友幫忙賣。因為沒有什么牌子,不能上淘寶。除了量小之外,任萬金制作的火龍果干吃起來像受了潮一樣,這也是他目前遇到的難題——密封技術還不成熟。
幾乎所有記者采訪中遇到的種植戶都在借助微信銷售火龍果,一些自己不會操作的農(nóng)戶,就讓還在讀書的孩子幫忙。但正如任萬金所說,“這個其實也走不了多少量,**多賣10斤、20斤。”
不過,很少有種植戶意識到,當?shù)鼗瘕埞泊嬖谫|(zhì)量問題。
“品質(zhì)好,口味好”“只有這個地方的果口感才是*的”,在關嶺,幾乎所有的本地人都這樣稱贊當?shù)氐幕瘕埞?007年,在成都國際農(nóng)產(chǎn)品博覽會上,關嶺火龍果獲得金獎。然而在外來的火龍果專家王江看來,當?shù)氐幕瘕埞|(zhì)量還遠遠不能讓種植戶“高枕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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